我奶奶口述的1958
我奶奶X玉梅1946年出生在当年信阳地区汝河之畔的一个小村里,我太姥爷太姥姥响应国家号召,继我奶奶之后又为社会主义生了三男三女。
时间来到1958年,我奶奶十二岁。在当时已经算是一个劳力了。做饭洗衣照顾6个更小的小孩不在话下。
隔壁镇就是嵖岈山镇。你没有看错,就是那个世界上继巴黎公社后的第二个“嵖岈山卫星人民公社”。
大跃进的源头便是此处。
当时各种三反五反,对农村并没有实际的影响,最多是全村开个会,传达传达会议精神,每天大小会让大家疲于奔命,你不去开会也不行,开会是为了抓特务,你不去要么就是准备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要么就是打算自绝于人民。
当时台上村干部自顾自地讲话,台下小孩哭闹,夫妻吵架,长辈揍后生乱糟糟一团。
然后就共产主义了。
百姓解放看孩子做饭洗衣的双手,一心建设社会主义,理论上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到实际操作中完全乱了套。
做饭的张三把好菜都给张家人,分馒头的李四把大馒头都给李家人,捞面条的王五给王家人捞的更多。
亩产三万斤,大家喜气洋洋迎接共产主义,在共产主义康庄大道上跑步前进,大势所趋。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接着就吃不饱饭了。
吃不饱饭的根源,并不是因为大锅饭政策浪费,也不是大跃进虚报粮食。最主要的其实是支援阿尔及利亚战友。说因为大锅饭导致吃不起饭,无意中是被“思想统战”了。
那天大家喜气洋洋吃着公社食堂,突然村干部带着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民兵来到食堂,当场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苏联和我们翻脸了,马上要打仗,大家勒紧裤腰带还了苏联的债”(实际上为了支援阿尔及利亚)
当然苏联已经翻脸了,什么坏事都能往里面装。
以前征粮工作虽然大家都吹牛逼,但是粮所工作人员是农村根正苗红穷苦出身,加上镇政府口头打过招呼,知道是大家吹牛逼而已,就按照实际产量征收。
但是要给“老大哥还债”,按照“红太阳”的意思,就得按上报的X万斤征收。
没收够的咋办?补呗。家里存粮不够咋办?肯定够,上面说了,"新中国"建国十年每年亩产那么多,交那么少肯定是为了存起来等国民党反攻大陆提供粮食。
这大帽子一戴,彻底失控了。
本来各家各户已经在历次的大炼钢铁中把锅铲门板铁钉棺材钉都拔出来练铁疙瘩了(至今依然在村边汝河河道半坡上风吹雨打,没错就是75.8那个淹死26万人的汝河),割资本主义尾巴中把家禽家畜上交了,人民公社又把存粮上交了。
现在又要补交粮食怎么办?
交呗。
交不出就是台湾间谍,就是打算迎接国军反攻。吊起来打,你还得扛揍,因为你被打死了就是抵不住社会主义铁拳畏罪自杀。全家都是犯罪分子。
就这样,我奶奶的四堂叔全家绝户。
怎么绝户的吧,我奶奶的亲口说,冬天,她四叔当年三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家里五个儿子女儿,大儿子十多岁。她四叔之前跟村干部有点口角,大冬天脱光衣服打,打得狠了点,吊的久了点,就打死了。
放下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凉了,结果村干部上报畏罪自杀.
打死了以后,全家不能吃食堂,家里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亲戚朋友无人敢碰,杀鸡儆猴的作用深入骨髓.
1959年的冬天一家六口全部饿死在家里。
你想问为什么不逃回娘家,不讨饭,不改嫁?
你还是太年轻了,出村需要村干部介绍信,你在街上溜达,警惕的民兵哨兵盘问你要介绍信你没有?
抓进派出所,运气好(干部家属)的话通知村干部补开介绍信,写个保证书。运气不好赶上哪里建设社会主义(修桥铺路挖山洞),不好意思等待你的就就是乡人民法院的X年劳改,第二天就送上火车了。
去劳改运气好(真的运气好,几年基础建设完工了,你又没死在建设社会主义中)三五年就能回来。运气不好你这个人就消失了,多年以后你的后代拿着礼物红包打听你的去处,乡干部勉强翻翻档案说XX年被抓住判刑,死在劳改农场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尸体不知道在哪.
至今依然没有任何人负责。
所以逃出去第一是出不去,第二是出去了大家都很穷都没有东西吃。
1960年春,我奶奶的小姑,二爷爷(四堂叔的父亲)本身他们就有一些身体弱,春天相继饿死。我奶奶说人饿死的时候其实是清醒的,眼皮能动其他都不能动。频临饿死的喂点水能精神一点,但死的更快。
这就是中国劳动人民在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啊!
开春了,村里的树皮早都啃个精光,只剩下白花花的树干在春天的阳光中灰白地指向天空,连新芽都没有发。
我奶奶带着大弟弟在汝河河道里挖草根度过了1959年的冬天,眼看开春了连新芽都没有,水沟里,路边的野草早就被人连根拔起,到处光秃秃地没有一点绿色。只有田里绿油油的麦苗看起来比谁都香。
随着全村大会现场枪毙了十一个薅麦苗吃的村民后,再也没人敢打麦苗的主意,生产队的民兵24小时在村口实弹巡逻,后来也没有人去巡逻了,因为巡逻的人都饿的走不动了。
村干部全家还是餐餐都白面馒头。
我奶奶带着大弟弟,在开春只有几度的河水里捞往年的水草茎,还得是半夜偷偷捞,因为怕白天被人看到会抢。
有一些野生的莲藕,摸一些小鱼小虾小螃蟹,当然主食还是那些半腐烂的水草茎。
水草茎不能煮,一煮就没了,剩下的还嚼不动。全家半夜弄个破瓦罐生个火,水烧开后把半腐烂的水草茎在热水里烫烫吃下去了,那几年全家没有一个人饿死。
就是拉出来得用棍子掏,当时也没有开塞露,我奶奶用小棍子帮六个弟弟妹妹拉屎。
我奶奶说整个生产队,饿死了”至少一小半“。
饿死了还不能上报。这些饿死的人就像不愿意离开的鬼魂一样,明明已经烂没了,每次开会,村干部还拿着花名册上点名。
那些人直到饿死那一瞬间都不明白,自己在新中国只是一颗螺丝钉,从来没有任何人把它们当“人”。